赵忠尧
采访人:王德禄、杜开昔
访谈时间:1988年11月4日
访谈地点:北京赵忠尧家
整理人:孙兰芳、高颖、程宏
赵忠尧(1902~1998),浙江诸暨人。中国科学院院士(1955)。1925年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物理系,后到清华大学任教。1927年赴美国留学,1930年获加利福尼亚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。1931年回国后任清华大学、云南大学、西南联合大学、中央大学物理系教授。1946年赴美国一些核物理实验室做访问研究工作。1950年回国,历任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研究员,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员,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、副所长,中国核学会副理事长。1958年负责筹建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物理系并担任系主任。
王德禄:我想问的是,有一段时间,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王淦昌做的工作,苏联人的成就有比王淦昌这工作还好的吗?
赵忠尧:这个很难做比较。总的来讲原苏联都是这样,不过也只是少数人。有一点,很多人认为苏联有很大的加速器,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往这上面做,但是我没有仔细去考虑这件事。另外,当时俄国的工作也不大好,过去的比较少,没有在那里做过工作。
王德禄:您在反右运动中受到过批判吗?
赵忠尧:想不起来了,时间比较长了。
王德禄:您从国外带回来很多仪器,而且您很早就开始研究原子能。您认为,在研究原子弹方面,您参与到了什么程度?
赵忠尧:我在研究原子弹方面没有做具体的工作。
王德禄:您在九院工作过吗?
赵忠尧:没有。
王德禄:当时您想去吗?他们有没有征求过您的意见?
赵忠尧:他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。
王德禄:从国外回来以后,您感觉受到信任了吗?
赵忠尧:这个说不清楚,不知道是不是信任。
王德禄: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,您是一个比较直率的人,有时候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。这个对您某些方面的发展有影响吗?
赵忠尧:我直率的性格对我的发展有点影响,但是关系不大。当初我申请入党受影响了。不过我想,不入党我也有事情可做,没有再去争取。后来他们来动员了几次,但是我觉得自己老了,没有必要入党了。我一直没有入党。
王德禄:我们看完您的材料,觉得您是一个很正直的人。
女(答):他就是过份的正直。
王德禄:您一开始在近代物理所,后来这个所改为物理所,直到高能物理所。您一直在这个系统里工作吗?
赵忠尧:我一直在这个系统里工作,一直都没有换地方。近代物理所后来改叫物理所,之后又改成原子能所,没有超出过这个范围,还是这些人。
女(答):《科技日报》上介绍他是所长。他希望后来的同事认同他。我跟他说,其实他们认不认同都没有关系,终究你是所长,和谁负责有什么关系?这点事他太认真,形成习惯了。他做事要么不管,要么做得很仔细。他待人特别诚恳,我很佩服他,不管做什么事,一丝不苟。他做了事情,总希望别人能够认同,他不喜欢表达自己,所以他回国后只想在科学上做出点成就。现在回想起来,他回国后觉得很遗憾。因为他一心想做科学事业,当然也花费了一些心思,想做一些事情。这里面有的科学家在做某些事情时表现的不是那么老实。他是老实人,有人不重视他在学术上的一些贡献。
王德禄:叶企孙老先生的案子对您有没有影响?
赵忠尧:没有什么影响,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种情况。
王德禄:现在已经为叶企孙平反了。他有一个学生在共产党根据地,当时叶企孙想帮助共产党制造炸药武器。因为制造炸药武器要许多仪器,要买很多东西,共产党允许他与国民党有些人事打交道,想办法弄这些仪器。但是有一段时间好象是抓奸细,比如这个部门让他搞,那个部门不知道这些,结果就认为他是奸细,把他的学生抓起来了。
赵忠尧: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,他有一个学生在为共产党组织工作,把他也牵扯进去了。总是审他,他什么都不知道,说什么!
女(答):当时抓了几拨人,天天审他,很可恶。
赵忠尧:这个和政治期不敏感有关系,我觉得无所谓。
王德禄:在大跃进之前,如何搞加速器,您有很多自己的想法。一开始我们国家还能接受您的想法。到了后来,我看有材料说,本来您说要建一百万的加速器,苏联又要搞个一千万的。
赵忠尧:发展速度太快了,跟不上。
女(答):1973年要做加速器,他觉得我们国家的基础差,应该慢慢的从根基上抓起,有人反对他的说法,结果推迟了将近十一年。后来他自己到外国去学习,美国的科学家说他的总结写得很好。
王德禄:您是很老的科学家,现在有没有计划要写写您过去的经历?
女(答):有很多人说要给他写或者要他自己来写,但是他外面有些事情要做,身体也不是很好,如果自己来写,很困难。他特别认真,一个标点符号也很仔细看,每次算数据他都是自己认真的去算。西安有一个教授是他的学生,写了一篇论文,来给他看。他觉得里边有点错误,要自己算一遍,证实是对的才行。他有时会忙到很晚才睡觉,最近这半年身体很不好,血压高。在培养人才和工作方面,他现在可以做顾问,发表一些自己的意见。有时候,他常常想去做具体的工作,甚至看到上中学的小孩,他都想去给人家讲物理课。他年纪大了,站一个钟头身体吃不消。
赵忠尧:站时间长一点没关系,就怕他们听不懂。
女(答):他有时常常有一些想法。虽然岁数大了,还是想做一番事业,为国家培养人才,做贡献。这些年一直在搞运动,他有很多理想都没有实现,他感觉很遗憾。他很正值,圆滑那一套他不会。周培源对他的工作也很肯定。在他过80岁生日那天,周培源有外事活动没有来,给他写了一封信。周培源他们都过去美国,写了一本原子核方面的书,周培源说那本书写得很好。他的学生还给他写了一首诗,让他工作之余要注意休息,注意放松心情。回国后,虽然他没有做什么大事,但是他培养了一些人才,还是做了一些贡献。他有时很谦虚,很严谨,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。周培源的信写得很好,诗也很不错,我现在都保留着呢。他80周岁生日的时候,写的那些东西没有出纪念文集,前几年还不时兴那些。但是在所里开了一个庆祝会,大家都不敢说是给他举办生日宴会,而是说为他1958年来从事科学教育工作开的庆祝会。那次去很多了人,他们的讲话所里都还保留着。王淦昌出过一个文集,他那时候还没想过出这个。由于年纪大了,大家联系的也不多了,严济慈、周培源都是他的同学,平时他们会联系。钱三强、于光远都是他的学生。他们在美国一起照的照片,我还保留着呢。
1988年王德禄、杜开昔采访赵忠尧(中)合影
- 具体姓名、与赵忠尧的关系暂时不详。
- 叶企孙(1898~1977),上海人。中央研究院院士(1948),中科院院士(1955)。1918年毕业于清华学校,后去美国留学,先后就读于芝加哥大学和哈佛大学物理系,1923年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1924年回国,任教东南大学,后任清华大学物理系系主任、理学院院长,中央研究院总干事,清华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。1952年院系调整时调入北京大学。文革被迫害而含冤离世。
- 周培源(1902~1993),江苏宜兴人。中科院院士(1955)。1924年秋留学美国。1926年春、夏两季分别获芝加哥大学数理系学士和硕士学位。1928年获得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。1928年秋赴德国莱比锡大学从事量子力学研究。1929年赴瑞士苏黎世高等工业学校从事量子力学研究。1929年回国,历任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。1978年3月担任中科院副院长,7月起任北京大学校长。
- 严济慈(1901~1996),浙江东阳人。中科院院士(1948)。1923年获东南大学物理系学士学位。1923年赴法国留学。1924年获巴黎大学硕士学位,1927年获博士学位。同年回国,在上海大同大学、中国公学、暨南大学和国立第四中山大学、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、镭学研究所任职,后任中科院副院长。